1795年11月2日至1799年11月9日，法国大革命进入了督政府统治的过渡时期。所谓的“督政府”是由元老院（上院）在五百人院（下院）题名的50名候选人中，选举5位督政官组成最高国家权力机关，同时他们还掌握着陆军与海军，有权制定外交政策，甚至可以任免内政、外交、海事、财政和陆军等各部部长。首任督政府由巴拉斯、勒图尔纳、拉勒维里、勒贝尔和卡尔诺组成。他们的任期为五年，但元老院每年都要选出一位新的督政官以替换其中的一位。

此时的法国民众在经历了雅各宾派的恐怖统治后，早已精疲力竭，他们渴望国家能尽快结束动荡，恢复正常的社会次序。督政府原本很有希望完成这一历史使命，但他们糟糕的表现却让略微有所缓和的政局再度陷入混乱，直到那个来自科西嘉岛的天才建立了执政府，这才让法国民众看到了生活的希望。那么督政府的统治究竟出现了哪些问题呢？这恐怕还要从当时的社会矛盾，经济状况，派别斗争与欧洲政治环境等方面去分析。

物价屡创新高，货币贬成废纸

表面上看，大革命时期的法国民众是“善变”的，他们曾向国王宣誓效忠，也在宪法面前欢呼雀跃，还为雅各宾派的恐怖统治而疯狂。但事实上他们只是被生活所逼，起来反抗长期剥削自己的统治者。因为没有人愿意牺牲幸福去铤而走险，所以指责他们善变有点过于苛刻了。

英国的海上封锁加上连续不断的战争，造成法国国内商品价格上涨，货币持续贬值，工人失业率节节攀升。在1795年，人们要用5000指券才能买到5年前100指券的商品，而当时国民收入的增长速度远远跟不上商品价格上涨的速度。许多人曾经投资国家发行的债券，以便让自己的晚年不至于太过凄惨，但没过几年他们就发现自己依然穷困潦倒。为了避免资产缩水，富人们通过疯狂购买股票的方式来应对通货膨胀的压力，他们在价格最高的时候抛出股票，让追涨的人们输得倾家荡产。以上种种就是底层群众当时生活的状况。

面对财政上的拮据与老百姓的穷困，督政官们是怎么应对的呢？答案是变卖国有资产，发行国债。为了缓解燃眉之急，督政府将国库中的珍贵物品出售或抵押，经过两院批准后，发行强制认购的国债。这无异于是饮鸩止渴的操作，由于缺乏对资产的有效管理以及内部贪污腐败的原因，这一措施并没有达到理想的效果。既然卖家当不行那就只能印钞票了，督政官们建议更新纸币，发行总金额高达24亿里弗，并且按照30比1的比值回收之前早已成为废纸的指券，还以国家财产作为担保发行土地票，他们本以为土地票保值度较高，能勉强支撑一段时间。但由于它可以随时兑换，所以发行后不久，就在短时间内被大量挤兑，使其很快就与之前的指券一样惨遭大幅度贬值，这种变本加厉的通货膨胀进一步拉大了贫富差距，再次激发了社会各阶层之间的矛盾。

军事管理上的混乱让法国再度陷入危机

法国大革命初期，迪穆里埃在瓦尔密的用火炮击退了入侵的普鲁士，为共和国地建立奠定了基础。而拿破仑则在土伦让不可一世的英国人尝到了失败的滋味，暂时解除了反法联盟的威胁。而到了督政府统治时期，能力平庸的督政官们在军事管理上混乱不堪。征兵制度存在明显的缺陷，驻扎在边境和殖民地的军队军纪松弛，装备简陋，士兵们甚至经常无法按时领到军饷。

当时督政府计划征召20万军队，却发现只有14.3万人适合从军，而这其中只有9.7万人服从征召，在新兵报到的途中又有许多人逃亡，最终被分配到各军区的实际人数仅有7.4万人。拿破仑在1796年3月前往意大利担任当地驻军总司令的时候，也曾私下向督政官卡尔诺抱怨过恶劣的军需条件。他说道:“你会相信吗？这里没有一个工兵军官，没有一个具备攻坚战作战经验的人，你无法想象我有多么愤怒！”当时的意大利方面军总共只有30门山炮，4000匹病马，30万枚银法郞以及按照半额分配给30000名士兵的粮食。《拿破仑传》的作者埃米尔·路德维希曾评价道：“他奉命用这些废铁去占领意大利。”在如此险恶的条件下，也就是碰到拿破仑这样的军事奇才，法国才能短暂在意大利取得压倒性优势。换做其他资质平平的将领恐怕早就引发哗变了。

这时候，军队内部也是暗流涌动，在军中威望极高的皮什格鲁被拉拢到保王党的阵营，接受了孔代亲王的巨额贿赂，企图发动政变恢复王权。他给自己的上司儒尔当“挖了个大坑”，故意在海德尔堡战败，导致儒尔当的军队陷入腹背受敌的困境，紧接着又撤回了对美因茨的包围，使得该地区完全暴露在敌军的攻击范围内。由于边境战事吃紧，国内的敌对势力看到了复辟旧制度的希望，他们再次在旺代发动了大规模的叛乱，从而分散了共和国的军事力量。拿破仑原本已经将奥地利殖民军赶出了意大利，但随着他远征埃及，接替他的克勒曼将军缺乏后方的资源补给，自身又不具备正确的决断力，导致法国在意大利的领地得而复失。尽管督政府将大部分的国家收入都投入到军队身上，不过这只是杯水车薪，战争已经无法给法国民众带来狂热的荣誉感，此时他们更关心自身的温饱问题。

民主派和保王党的两面夹击

以巴拉斯为首的督政府本来以为罗伯斯庇尔倒台后，各派势力的斗争已经趋于缓和。但事实证明他们太过于乐观了。虽然经过热月9日事件的清洗，民主派议员纷纷被逐出政府，失去了政治影响力，但他们并没有完全消亡。在战争与贫困的双重作用下，民主派顽强的从困境中崛起，在先贤祠建立了新的俱乐部，格拉夫·巴贝夫成为了领袖，并且自称是“人民的护民官”。他公开宣扬自己的教义，他表示“不能分割过剩的财物救济穷人的富人，是人民的敌人”。而督政府是富人剥削穷人的帮凶，他们是人民财产的掠夺者，应该予以解散，而督政官们应该受到人民的审判。这一幕是不是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这与当年的罗伯斯庇尔策划暴动时的主张如出一辙。

民主派的频繁集会让督政官们感到忐忑不安，巴贝夫秘密成立“救国暴动委员会”，收拢了许多旧雅各宾派的群众与失业军官，这种荒谬的暴动明显带有狂热的色彩，再一次挑动着人们那敏感的神经，雅各宾派的恐怖统治还历历在目，大多数人不想再回到那个令人胆寒的时代。于是一位名叫格里泽尔的人出卖了他们，督政府反应非常迅速，派人立即逮捕了巴贝夫，并在他的家中搜出了大量的谋反计划与重要文件。深陷囚牢的巴贝夫要求与督政府进行谈判，但督政官们并没有给他这样的机会。巴贝夫的拥趸们试图使用武力攻击督政府，结果他们被驰援而来的龙骑兵彻底击溃，大部分人被砍死，其余则成为了阶下囚。尽管民主派的政变并没有成功，但督政府已经是疲于奔命，勉强应付。而历史留给他们的时间也不多了。

在督政府镇压民主派的时候，保王党正在积极策划新的阴谋。不过他们的做法要比民主派高明的多。1797年5月督政府和两院相继举行选举，在此前督政府和两院出于相同的利益，还算是配合默契，步调一致，但是这次选举使得情况发生了改变，之前提到的与孔代亲王关系暧昧的皮什格鲁出任500人院的议长，而另一位保王党分子巴尔贝·马尔布担任了元老院的议长。他们毫不留情的指责督政府穷兵黩武的政策导致国家经济陷入混乱，要求共和国停止战争，节省开支，救济穷人，恢复社会次序。平心而论，保王党这一政治主张在当时的社会背景下还是具有合理性的，看不到终点的战争早已让法国民众怨声载道，毕竟生活过得不好，你再怎么画大饼也是徒劳，所以保王党得到了许多人的支持。

两院与督政府的冲突很快就升级成了政变。坦白说，在果月政变初期督政府的形势岌岌可危，皮什格鲁组建的国民自卫军对他们造成了很大的威胁，在生死存亡之际，督政官们赢得了巴黎第十七军区司令奥热罗的拥护，形势才向着有利于他们的方向发展。督政府的三巨头巴拉斯、勒贝尔和拉勒维里的行动非常果断，果月18日凌晨一点，奥热罗率军连夜入城，占据了各处交通要道，并亲率12000名士兵带着40门火炮包围了两院的所在地杜伊勒里宫，皮什格鲁、约维和拉梅尔等保王党领袖被军队逮捕，130名保王党议员被流放到圭亚那的殖民地。至此，保王党的势力被彻底击垮，而督政府也借助这次政变的胜利解散了两院，开始实行独裁。

果月政变的恶劣影响

督政府镇压保王党的叛乱本身无可厚非，如果他们不能制服两院，那么保王党就会复辟旧制度，将法国大革命的成果彻底吞噬。事实上他们也这么做了，两院撤销了流放和监禁教士的法令，恢复僧侣的等级特权，来自里昂的议员卡米尔·约尔当甚至公开赞颂教士阶级的主要人物。但是在粉碎叛乱后，督政官们却开了历史的倒车，采取了极端的措施，他们并没有法定的权力解散两院。更何况在这个动荡时代，两院解散后所带来的副作用也是显而易见的，当权力没有了监督，法律也就成为了摆设，那么剩下的只能是独裁，法国大革命的初衷本来是推翻腐朽的封建旧制，建立自由、平等、博爱的共和国。但经过几年的动乱，迎来的却是一个更为独裁的督政府，而且他们的目的并不是实现人们所期望的社会公平与正义，而是为了巩固自己的统治地位，这样的政权又岂能长久？

结语：注定只是昙花一现

督政府前承国民公会，后接拿破仑的执政府。在结束雅各宾派的恐怖统治后，他们最初与两院配合默契，很有希望成为法国大革命的终结者，但一把好牌偏偏被自己给打臭了。热爱自由的民众们被暴力统治无情地打脸后，渴望重新建立稳定的社会次序，回归正常的生活状态。处于这个风口的督政府却继续自己穷兵黩武的军事策略，热衷于领土的扩张。庞大的军费开支使得督政府不得不发行更多的债券和货币，进而推动了生活必需品价格屡创新高。面对货币贬值，通货膨胀，老百姓不仅在生活上举步维艰，还给了反对势力死灰复燃的机会，保王党之所以一度控制了两院，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们迎合了穷人们对于和平的向往。

而督政府几乎每件事都与时代的需求唱反调，人们想要休养生息，他给你看来个四面出击；人们祈祷物价稳定，他变本加厉的增发货币和国债，当人们对法治还保留最后一丝希冀的时候，督政府却借着镇压反对派的名义，解除了两院对权力的制约。这样的政权注定只是昙花一现。所以曾经对大革命十分失望的西哀耶士首次见到拿破仑的时候才会说:“我们没有政府是因为我们没有宪法，或者说不是我们所需要的，而你的天才可以给我们一个。”西哀耶士的话代表了当时许多人的心声，督政官们对于权力与金钱的痴迷正在一步步消耗民众们的耐心，当矛盾激化到无法调和的时候，督政府的统治也就“寿终正寝”了。

参考文献：

《法国大革命：从启蒙到暴政》

《牛津通识读本：法国大革命》

《人民的主张：1789—1814法国革命史》

《企鹅欧洲史·追逐荣耀1648—1815》

《旧制度与大革命》

文：兰台令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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